作者:邓后军
多年没正儿八经地读过小说了,余华发在《收获》杂志上的《活着》让我感动了许久,那已经是32年前的事了。东北青年作家班宇横空出世,他的小说让我爱不释卷。
班宇的《逍遥游》首发于2018年第四期的《收获》杂志,并在同年12月获评《收获》文学排行榜短篇榜首。班宇的小说展示了当代青年作家在现实主义的追求上的一次重要的突破。当今小说的写作流行一种文体:无论叙事、描写,还是对话,往往都或隐或显地带一种翻译腔,文绉绉的,雅兮兮的,似乎一定要和日常口语拉开距离,似乎这个距离对“文学语言”是必须的,不然就不够文学。
班宇断然拒绝了这种书面语言,他把大量的东北日常口语、俚语、谚语、土语,还有方言特有的修辞方式和修辞习惯,都融入了叙事和对话,形成一种既带有浓厚的东北风味,又充满着改革时代特有气息的叙述语言,很朴实,有点土,有点硬,甚至粗犷,可是又自然流畅,几乎不见斧凿,这太不容易了。
阅读《逍遥游》,什么东西最打动你?什么东西像一根针刺入你的心里,让你难受,不平静,不自在,甚至会让你不能不想一想:是不是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或者自己有了什么毛病?
《逍遥游》的结尾实在写得太好了:玲玲从秦皇岛回到家来,已经是半夜,然而许福明正在和情人幽会,怎么办?没有打搅父亲,她绕到窗子后面,缩在许福明用来拉脚的“倒骑驴”上,就在户外过夜。小说最后是这样几行文字:
我缩成一团,不断地向后移,靠在车的最里面,用破旧的棉被将自己盖住,望向对面的铁道,很期待能有一辆火车轰隆隆地驶过,但等了很久,却一直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风声,像是谁在叹息。光隐没在轨道里,四周安静,夜海正慢慢地向我走来。
班宇这小说我读过很多遍了,每次读到这个结尾,总是感动得难以自控。
我以为那些分布和蔓延在小说里的细节,不但数量多,相当繁密,个个都有很高的质地和能量,而且在叙事的种种肌理当中,分工不同,各有各的功能。
班宇的写作策略,是依赖细节,以一组又一组的细节,很自然很用心地来展示人物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班宇的小说语言,句子都很短,但清楚明朗,字字掷地有声,很有力量。不像那些让我深恶痛绝的翻译小说,拖着长长的不知所云的句子,好在我基本不看国外翻译的东西,虽然备有叶廷芳主编的《卡夫卡全集》(此处笔者只好扮一个鬼脸作罢)。
班宇的《逍遥游》,有一种把难以分析、难以说明、十足暧昧的原态生活原封不动地摆在了我们眼前的努力。这让我想起了电视剧《漫长的季节》《三大队》,它们一样让我着迷,像一碗原汁原味慢火煲好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