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彦彤(滕州一中高三22班)
我站在超市摆着糖果的橱窗前独自发呆,那是很大一罐子糖。
姥姥也有罐子糖,每次我去,姥姥总会悄悄从里面拿出一颗:“嘘,这是我俩的秘密……”我便也压低声音:“姥姥你也吃一个……”姥姥用手轻轻拍拍我的头:“好,俺娃真孝顺。”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橱柜前的玻璃,眼前又看到了那个老人。
一个月前,妈妈告诉我您住院了。我不以为意。我想姥姥那么健壮,结实,虽然个子不高,但提着石墩一样的米袋子脸不红气不喘,脚下生风。我玩到星星满天才去看您,您已睡下。熟悉的面容除了有点苍白,看不出与往日有何区别,我呆呆地杵在那里,觉得太小题大做了。
妈妈脸色阴沉沉的,瞥了我一眼:“你还知道来啊?”我特别委屈——姥姥能有什么大事啊。任性的我,没理妈妈,掉头就走。
街市依旧熙熙攘攘,生活还是你来我往,可回到家总能发现妈妈紧锁的眉头和红红的眼睛。突然,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姥姥的病,好像很严重……心越来越慌,就胡乱跟老师撒了谎,跑出了学校,跑到姥姥病房的门口。
我几乎一点也认不出姥姥的样子。那个曾强壮得一个胳膊就能举起我的姥姥,已经瘦到能明显看到骨头的纹路,身体干枯得像要断掉的树枝,而脑袋却肿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已经不成比例了,银白的头发稀碎地耷拉在头顶……
我走近,想喊却喊不出来,这是那个用罐子糖来疼我的姥姥,是那个夸我孝顺的姥姥呀。
我站着,一动不动,您终于发现了我,瞅着我泥塑一般的样子,抽动着喉咙,用力地笑:“彤,你来了——”我强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来啦,姥姥。”
舅舅想扶您起来,您挣扎着,虚弱地嗔怪道:“我自己还可以!”我的姥姥,您骄傲了一辈子,怎么肯向命运低头?可反抗终究是徒劳的,您最终沮丧地叹了口气:“老了,扶我坐起来吧。”我赶忙伸出手,您轻得好像我稍微用力一拽就会散架。您紧紧握着我的手,张张嘴,声音却出不来,看您憋得摇头,我泪流满面,不断地念叨,“姥姥,会好的,会好的……”
紧紧地搂着您,直到哄您睡去,吐出一口气,扮作轻松的样子:“舅舅,姥姥这是怎么了?”舅舅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肺癌,晚期——”
那么热的夏天,少女的背后像被悲伤烫出了一个洞,一直贯穿到心脏。这次我清楚地知道您离生命的尽头不远了,却没想到死神的脚步这么残忍急促,冷酷得我刚想要拼命地抓住您,就被它硬生生地隔开,拽远。
两天后,清早。
妈妈傻了一样坐在床前:“你姥姥,昨晚去世了。”窗外的蝉鸣似大雪夹杂着小雨落下的声音,重重砸在我的胸口。
云翻云滚,云在天空留下残痕;浪起浪落,浪在海中掀起狂涛。那云在空中留下的,好像是老人和孩子偷偷吃糖的身影;那浪在海中掀起的,轰轰隆隆,仿佛是您为了接我,急匆匆推开沉重木门的莽撞。
当年,您在我的满月酒上,骄傲地夸耀我的到来,如今,我在您的葬礼上,泣不成声。我有很多话想对您说,却发现无法越过生与死的界限,我们被深厚的黄土隔开,惨白的花瓣一簇一簇挡住我的视线……
我抱着那个已经落了灰的糖罐子轻轻擦拭,颤抖着剥开已经发黏的糖放到嘴里,一直含着,祈求着糖不要化,不要化,您会回来的……
姥姥,您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我抚摸着橱窗,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超市橱窗里摆着的糖果,看到少女对老人说:“姥姥,你也吃一个……”
别了,罐子糖。别了,罐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