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春雨
中国古代文人对酒是情有独钟的,有学者称“喝进去的是酒,吐出来的是诗”。在中国传统的男权话语体系中,男性饮酒作诗视为平常,女性则罕有。而李清照第一次从女性视角书写酒词,写出两宋交替之下女性心灵深处的种种感怀,独具韵味,感人至深。李清照写酒,不同于李白豪迈的“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杜甫忧郁的“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而是保持了其纯净清澈的易安词风,实现了“酒与情”意象的统一。据粗略统计,李清照写词58首,其中有28首提到酒和饮酒,李清照对酒的钟爱可见一斑,堪称“女酒仙”。
不同词作里的酒被赋予不同意味,但无论乘兴而作还是引恨而为,都离不开李清照的生平经历分析。以“南渡”为转折点,其一生可以分为:天真欢快的少女时期、寂寞孤单的少妇时期以及国破家亡的独居流亡。从始至终,“酒”作为重要意象几乎陪伴她走过鲜明又细腻的一生。
李清照的幼年及少年是无忧无虑的,开明宽松的家教让她在早期免受传统女训女诫的思想限制。这时她笔下的酒是把酒言欢、畅快淋漓的年少快意。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与好友们荡舟出游、开怀畅饮,最后竟醉倒在溪亭直至日落。酒醒后天色已晚,划船返程又误入荷花深处惊起大片水鸟。少女在外醉到“不知归路”,这在当时的社会自然是大胆恣意的。
而婚后随着赵明诚出仕,两人开始聚少离多。年少的借酒纵歌变成了借酒助兴、抚慰孤单,并不断加深这种离愁寂寞,最后演变成更深层的浓愁。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里写把酒东篱不是为了欣赏菊花而是为了排解寂寞孤独,“暗香盈袖”将离愁相思刻画得更加细腻,“酒”不再是欢快洒脱的,而增加了一份寂寞愁绪。而《念奴娇·春情》里“险韵诗成,扶头酒醒”概括了李清照的饮酒生活,“扶头酒醒”道出了喝酒之多、醉意之重,在寂寞孤独中,酒和诗词成了李清照的精神寄托,可当酒醒之际,寂寞仍在,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个人,那种孤寂的情绪就会变得更加强烈。离愁别绪意味更浓。
值得一提的是,写深闺愁绪的词人颇多,但男性以女性视角着笔写深闺寂寞,即使再细腻,也终归出自男性笔下,始终缺乏真正的切身体味。而李清照跳脱出男性视角下塑造的思妇形象,选择寄情诗酒,展现自身思考感悟,凸显细腻的女性优势,是封建社会下女性排解孤寂的真实写照。
如果说婚后寂寞的酒还是写个人情感,那么“靖康之变”之后北宋灭亡,李清照独自一人带着藏品南下逃亡时,愁苦变成国破家亡的、更大意义上的沉痛。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李清照“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难以忘怀国破家亡却又看不见故国、见不到夫君,这种宏大的悲痛让词人只能躲进酒里麻醉愁绪。世事的风雨沧桑开始一点点进入李清照的笔墨里。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三杯两盏”连“晚来风急”都抵挡不住,更何况心中的“愁千缕”?李清照想借酒消愁,可醉后的感伤和酒醒的悲凉更加深重难以抚平。但李清照的魅力正在于没有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而是在苦难中坚挺,内心依然有向上的力量。
三个人生阶段的酒词,虽主题不同,但无论是年少欢愉还是后期的悲凉,李清照的酒词都是感情真挚、内涵至善、形意优美的。从娇媚的东京少年,到青州堂下的闲事,最后独自一人在战火中护送文物的艰辛,“酒”作为重要意象,贯穿了李清照波折又带有悲伤基调的一生。李清照二十多首酒词在一众男性词人的酒文化里脱颖而出,展现了女性细腻的情感和面对家国破碎的大义。中国古诗词的酒词长河里,李清照永远是一抹不可忽视的女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