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鲁民
苏东坡生性乐观,以诙谐著称,平时爱开玩笑玩幽默,并不分场合,没有分寸,因此吃亏不小。苏东坡自己心大,不当回事,也从无害人之心,却误以为别人也心大,开玩笑捅了娄子还不自知。
大臣刘贡父患病,眉毛掉光,鼻梁塌陷。某天大伙饮酒作乐掉书袋,苏东坡改用汉高祖刘邦诗句:“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满座爆笑,而刘贡父却羞得满脸通红,“恨怅不已”。好在刘贡父生性宽厚,不与他计较,但也不高兴了很久。
八十岁的张先纳了个十八岁的小妾,大家都带着礼品祝贺,满嘴都是吉祥话。偏偏苏轼空手而来,只当众送上一首打油诗:“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虽然幽默诙谐,文思巧妙,毕竟多有嘲讽之意,有失庄重,把新郎闹了个大红脸,众人也哄堂大笑,最后只好借着相互敬酒把脸遮了过去。
苏轼有好友陈慥,号季常,好诗词,能饮酒,但素来惧内。老婆爱吃醋,嗓门大,常当众训斥陈慥,不留脸面。苏轼就开玩笑写了一首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把陈慥老婆说成是凶猛狮子,一声吼叫,陈慥连拐杖都拿不住了。让陈慥哭笑不得。后人由此提炼出成语“河东狮吼”。
他自以为很幽默,其实他的幽默往往很伤人。著名诗人郭功甫路过杭州时,拿了一首诗拜访苏东坡,自己很得意地朗诵一遍后,问苏东坡,我这首诗您能打几分啊?苏东坡先捧一句说:我打十分。郭功甫很是得意。接下来苏东坡很不着调地说:七分读,三分诗。苏东坡这样开玩笑,人家自然不快了,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
苏轼的玩笑,好处是能活跃气氛,引人一乐;可因为不注意分寸感,一旦遇到不解风情者,那就会弄巧成拙,把人得罪了。他给王安石起的外号是野狐禅,给司马光起的外号是司马牛,一下子得罪了两大牛人,还能有好果子吃?司马光去世后,程颐负责主办丧事,苏轼去司马光家吊祭,却久久不见孝子出来还礼。一问才知道是程颐禁止他们出来,原因是古礼上没有这个规定。苏东坡当众嘲笑程颐说:“伊川可谓糟糠鄙俚叔孙通。”你可真是不懂装懂、食古不化的假学究!众人大笑,程颐脸红,恨意顿时升腾。从此,在苏东坡和二程这一派之间,这粒仇恨的种子就算播下了。他俩的弟子、朋友也都分为洛蜀两派,互相攻击、排挤,苏东坡后半生一再被贬,“洛蜀党争”有很大原因。
人皆有短板,号称“全能冠军”的东坡也不例外。恃才傲物,不拘小节,逞口舌之快,惹不测之祸,东坡的悲剧,多源于此。《宋史·苏轼传》说:“轼稍自韬戢,虽不获柄用,亦当免祸。”意即假如苏东坡能出言谨慎,有所节制,学会隐藏,韬光养晦,即使当不了宰相,也不至于惹祸上身,命运多舛——因为苏轼曾是宋仁宗看好的宰相苗子。但苏轼传作者最终还是感慨道:“虽然,假令轼以是而易其所为,尚得为轼哉?”是的,如果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八面玲珑,毫无锋芒,那还是苏东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