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千山道观青华阁-百家乐凯发k8

李庆:​千山道观青华阁
来源:上善传媒  日期:2023-10-10  浏览量:  栏目:文化

(一)

2021年冬天,在几位户外资深“驴友”引领下,从奚公山“车神祠”后一条偏僻小路上山,登到山腰再绕山旋转,穿松林,过石径,来到到青山头主峰东南侧的“青华阁”石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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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华阁”今存主楼门额横匾上所镌题,另有资料记为“清华阁”。初为“吕祖阁”,是青山头主峰东南坡山腰处的一片建筑群,附有配楼,圆门方窗,就地采石砌墙,依山而建,高低错落,下临悬崖,目前楼顶坍塌,只剩残墙,尚能看出当初规模……楼前院中立有清朝道光十七年(1837年)方首石碑,字迹模糊,仅能认出“兴废循环真亦难免…斯楼阁圣像厥功诚美,而住持无人…至宗轲李公……”字样。楼东旁地下有洞,深约数米,有人居痕迹,当是资料上所记“白云洞”……

图片       其主楼内墙东壁嵌有一块不大的石刻,不为众人注意:

“《创建吕祖阁记》:

予御风乘云,历览名区大地,僧寺道观之间,建楼立阁者不可胜指。夫菩提仙灵,何借栖止于是,而必捐财聚工,坐土木于其上也,得毋主之者之藉以自便耶?噫嘻,是说也世岂无之?而非所论于清允道士也。

清允,年未及壮即断尘缘,违父母、捐妻子而隐,初舍朝阳,后得白云而居。自以为缟衣黄冠,伏岩穴而居,终身徜徉焉足矣。若必役役焉,苦心竭思,日奔□□,□作之焉,是与尘俗奚异哉!然则清允何以有是乎?盖为吕祖故也。纯阳与清允夙植根缘,自清允归山后,降乩(ji)提度不惜金针者,于兹数十年矣,殷殷恳恳,若不忍释。而清允者奉事益虔,又以为崇之不尊、祀之不久,不可以图报也,爰立阁焉。纯阳虽不借阁而尊,而清允尊之之意彰矣。清允虽不能长留其身以事纯阳,其徒若孙之据阁而祀者,亦自可久矣,是清允建阁之意也。

然不有倡者谁开其始?不有辅者难见其终。是举也,倡之者李氏如崑,盖一以酎(zhou)吕祖之德,一以成清允之志也。然而报德成志者,又不独李氏,则辅之者又端赖有众人焉。

试看阁头起白云之烟雾,楼角敛凤岭之彩霞,驾鹤车而栖息者有焉,杖山头而仰止者有焉,妥灵壮观,得与黄鹤、岳阳相比迹者,谁谓非诸君子之所赐也哉!清允不忍没众人之力,予不忍负清允之请,用记。

康熙三十年(1691年)岁次辛未孟夏,白鹿山人撰。”

该石刻文字流畅,用语典雅,条理清晰,记述了三百多年前清朝康熙年间,青山头道士清允初建“吕祖阁”的情况,提到清允“年未及壮”即出家为道士,并“伏岩穴而居”,先在“朝阳洞”,后居“白云洞”修行。因与唐代著名道教祖师吕洞宾(道号“纯阳子”,道教“八仙”之首,后世称为“吕祖”)“夙植根缘”,才在当地会首李如崑等信众的帮助下建成“吕祖阁”——“试看阁头起白云之烟雾,楼角敛凤岭之彩霞,驾鹤车而栖息者有焉,杖山头而仰止者有焉,妥灵壮观,得与黄鹤、岳阳相比迹”……这段描绘极富文采,并将“青华阁”与“四大名楼”之中的黄鹤楼、岳阳楼相类比,由此显示出该文作者“白鹿山人”的学识水平。

那么这位文采斐然的“白鹿山人”是谁呢?

(二)

2022年春天,我第三次去青华阁,又在阁内西壁二层发现一小块嵌壁石刻,内容为“吕祖题”五言诗:

山深人迹稀,彩鹤饮琼池;

住处无璘舍,朝夕白云里。

后面落款文字辨识不清,二层北壁亦新发现嵌壁石刻,内容为《创建吕祖青华阁记》,刻于“大清康熙三十二年岁次癸酉(1693年)”,晚于一楼东壁《创建吕祖阁记》2年。该北壁石刻大致内容为:

 

“吾尝阅览山谷,遍观海岛,独滕之青山飞凤岭为群山聚集之所,诸真养生之处,因而元化于斯…有待之。自吾先世凤岭颓然,今可志者有三世,弟子刘青允遵吕祖教…感吕祖恩,时切图报之者,在俗弟子李氏兄弟讳崑、伟者,一推纯阳祖是依,虔诚侍乩(ji),朝夕不忘。祖之慈悲垂福堇(jin)验昭昭。崑也沐祖之恩甚焉,感祖之德至切,欲报无门,与兄共议建吕仙阁于白云祠上…自任孔艰,于是…共立社会首,阅三载而功始告成,嗟嗟喜功成哉!既成,而可不为记乎?

玄阳道人撰文;□□弟子李如崑、李士伟。

青华阁,□青华长乐界,乃东极太乙救苦天尊所居之天界也。太乙者,本玄元始三炁(qi,同气)道化,玄元始三炁即三清也,三炁本乎一炁,运推数周,今复元位。今吕祖当太乙之权衡,而吕祖即太乙,故名其阁曰青华。吕祖降乩题曰:白云深处建青华,脱剑停云即是家;莫道黄鹤有旧趾,奚山头上可为衙。”

 

“玄阳道人”所撰的这篇石刻文字,比一楼东壁“白鹿山人”所撰的石刻晚2年,且又镶嵌于二楼北壁,所记内容大致相差不多,都提到主要参与者“李如崑”,看来当年李氏兄弟确是为建设青华阁出了大力。此次新发现的二楼两块石刻上,均有以“吕祖”口吻所题写的诗句,通俗直白,表达了道家“白云黄鹤”的出世情怀。

(三)

还有人在青山头南侧的蟠龙河底,挖出了当年立于山上道观的民国《重修白云洞长春观序》石碑,尽管已断为几截,但拼凑起来仍能识读大部分碑文(据网上照片识读,并得到王润文先生校正):



“重修白云洞长春观序:奚东老人孙沂春撰文,荫藩书丹。

长春观为一方名胜之区,洞出白云,井垂玉露;松间月照,石上泉流。近玩则山来飞凤,远眺则卧似盘龙。修真养性,夙传白发老人□□谈经,不乏青衿秀士。故夫神堂藉以增辉,香火为之益盛。奈日久年深,物移星换,颓垣败宇,□革荒烟,好奇者闻之而阻步,览胜者见之而兴叹。嗟乎,今时之残局,实乃昔时之壮观。道人有范丹明者,幼年学道,长岁悟真,□如斯之久废,遂有志于重兴。始而茹苦含辛,披荆斩棘;继而沿门□□,庇材鸠工。革故鼎新,重睹楼台之巍焕;参神拜佛,会看士女之缤纷。若此者,虽系一人经营之力,亦赖众善施助之功。兹特勒诸贞珉,庶不朽乎令名。

民国二十三年岁次甲戌桃月上旬。

住持道人范丹明徒郝九江……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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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断碑残缺部分文字,有些只能根据上下文推测补充。特别是石碑左上角年代落款,缺了最关键的帝号纪年,仅残留“……三年岁次甲戌桃月”字样。根据石碑风化程度及碑文内容,我曾推测约是清代,查清朝“甲戌”并后有“三”字纪年,仅有康熙三十三年甲戌(1694年)、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年)两个;又结合阁内壁已发现的两块康熙中期分别创建吕祖阁(康熙三十年)、青华阁(康熙三十二年)的碑记文字,我一度揣测该碑落款年代约是康熙三十三年甲戌。但后来古薛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王润文先生给我作了更正,他通过进一步查证,指出该碑是民国二十三年即1934年甲戌,并发来视频为证,告知我该碑目前已被有关人士抬送至青华阁山上保存。由此说明,青山头区域的道观,从清初到民国年间一直未断扩建,康熙中期有过一轮大规模的新建和重修,伴随着所谓“康乾盛世”经济的繁荣,鲁南地区的道教中心——千山道观也得以扩大整修,并在千山主峰东南山腰的白云洞旁,新建起高大巍峨的青华阁建筑群!当地文人以生花妙笔撰文记述颂扬功德,并勒碑刻石以志其盛,这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石刻与古迹,迩来已三百余载矣!

(四)

几次到青华阁寻访,我都登阁远眺,俯瞰古薛风光,又钻入白云古洞,体会道家“洞天府地”的幽渺……清道光版《滕县志》“艺文卷”中录有《白云洞记》一文,极富文采,署名作者张光汉,字倬(zhuo)章,剖白心迹,表露性情,辞章锦绣,有山河岁月之慨,是《艺文卷》中难得的美文,故转录于此以飨读者:


“《白云洞记》:

白云洞,予旧读书处也。怀其地,有所书必识白云,志不忘也。其地在滕阳之奚公山东,山从东北来,蜿蜒层叠,直接海隅,至此戛然止。峰转南而迥而西向,东面则白云洞在焉,测其高得三之二。洞旁有清华阁,岁久颓坏不可居;山之麓,道士所构楼观,庐舍殊幽整。

乾隆庚午(十五年即1750年),予时年十有九,从我伯父鲁斋先生始读书于此焉。后十年偕同游复至其地,又十年来山居,依然风景如故。予与同人赋诗有'心共白云闲'之句,因吟陈希夷(陈抟老祖——笔者注)归华山诗云:'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今不卧孤云者十余年矣,犹忆其山有高台楼建其上,予居此极目远眺,空阔无障碍,每晨起东望,村墟林树渺然烟霭中若隐若见,居然画图!暮至,东方月上,则先得远映松山清晖迷离。当夏秋时,北谷泉发,夜深籁寂,流水之声潺潺于台上,月下抚琴一弄,悠然若不知有人间世者……因味朱子(朱熹)武彝(夷)山九曲诗所谓“月满空山水满潭”,憬然有悟也。

庐之外,山半有石刻曰“憩崖”,乃登峰驻足之处,松柏数株,石高下可坐可卧,尝与从人饮燕(宴)其上,酒次论文,仰眺岭上白云舒卷,往来怡然自得……

今山中之白云犹是也,而予之苍颜白发,俨与相映矣……岁月几何,少壮已非,青山回首,入梦徒频……予里居去白云八九里,匪遥也,而数十年来不过三至,山林之乐,其亦有不可自必者与(欤)?感念畴昔,爰追为之记云。”


读完这篇《白云洞记》,才弄清楚当年居住在青(清)华阁内读书的并不是小石楼村的张畊,而是同时代的另一位滕南张姓文人张光汉,二人同姓,家都住在清华阁附近,又同是清朝乾隆年间的文人,所以我弄混了,此张光汉非彼张畊也!

《滕县志》“人物传”记张光汉“滕之西仓人,乾隆(四十二年即1777年)丁酉举人,居近奚公山,读书山之白云洞,有所书每识白云学者,由是称白云先生……”

图片为了弄清张光汉与张畊的关系,我特意向柴胡店小石楼村张畊直系后裔长子孙张勇先生求教,问其家谱中是否有对“张光汉”此人的记载,几天后得到明确答复曰“没有”。又拜托滕州著名家谱收藏家杨其东先生查找,果然查到“张光汉”是“西万张氏”,并拍来《西万张氏族谱》卷九“人物传”中张光汉传记的书页照片——这下“有图有真相”,该谱中收有“同学弟邑庠生何琪”所撰的《白云张公传》一文,提到“吾滕孝廉张公者,处士(张)重和公之长男也,讳光汉,字倬章,号定斋,一号白云,幼从学胞伯父司训鲁斋公……”

家谱记载与县志所录作者自述相对应,证明张光汉是居住在西仓村的“西万张氏”,并不与居住在小石楼村的张畊同宗。从如今卫星地图上看,小石楼村位于清华阁西北2公里处,而西仓村位于清华阁西南4公里处,正好与张光汉自述“予里居去白云(洞)八九里”相符,两村南北相距不远,皆位于青山头、清华阁西侧山下薛河支流西岸,近邻道观,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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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清了两位张姓文人的区别,然而那位“白鹿山人”又是谁?可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按照张光汉自述,乾隆庚午(十五年即1750年)他十九岁,则可推算张光汉生于雍正年间,而写于康熙三十年(1691年)的《创建吕祖阁记》成文时他还没有出生,因而张光汉不是“白鹿山人”。再看张畊,有关资料载其生于乾隆二十八年即1763年,《创建吕祖阁记》写成70多年后他才出生,因而他也不是“白鹿山人”——那么这位“御风乘云,历览名区大地”的神秘“白鹿山人”到底是谁呢?为何没有留下真实姓名?在此也求教于各学者方家……

(五)

然滕东南今名“青山头”者,过去曾称“老君山”,《滕县志》“山川记”中载“奚山东为老君山,悬崖镌十八罗汉像,望之在云雾中;上有洞,洞下有泉,泉下有池,皆以老君名之”——但是我于2022年初去寻访时,既没有见到“十八罗汉像”,也没有找到“洞下泉池”——目前清华阁下正兴建工厂,或许早就挖没了罢……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奚公山拍摄电视纪录片《源远流长古薛国》,只在奚公山顶寻到两个碑座及几处盗洞,后又在山下奚村寻到刻有“奚仲、冉求之神位”字样的残碑,用画面记录下当时奚公山周边开山劈岩、烧石成灰的“现代化”场景,当时还写成《寻访奚公山》一文以记其事……山河改貌,岁月绵延,人世变迁,近年来才开始保护“绿水青山”,然而整座千(青)山已裂痕斑斑、满目疮痍矣——竟一直挖到“白云洞”,以及千山西侧奚公山“车神祠”后面的另两处石洞(其中一洞额题“慈阳观”)的洞口前!

此次拜访“青华阁”前不久的秋天,我曾从滕州城里沿青山头西麓向南独自骑行到奚公山下,沿途找寻历史上曾是鲁南地区道教中心的千山道观“老北宫”遗址,然当年规模宏大的“老北宫”建筑群早已灰飞烟灭,有村人指山西侧京沪高铁旁水泥厂停车场下即是“老北宫”旧址。

那一次骑行,好在找到了“清华阁”附近跨越薛河南支的两座明代古桥“鲁封桥”和“西仓桥”,还找到清朝曾国藩曾住过的“孙家大院”,都还保存着,聊且算作安慰。

王润文先生又找到几首清朝乾隆年间滕县进士徐宪文所写的青山头诗发给我,徐宪文当年亦曾在青山头读书应考,他写有《丙午(乾隆五十一年即1786年)闻报后再到青山头读书处》《庚戌(乾隆五十五年即1790年)九日又到青山头》《嘉庆丙子(二十一年即1816年)九月携儿辈登高重到旧日读书处之心迹双清山房有感四首》等诗,分别记述了他高中进士前后,前来千山故地重游时的感慨与所见:“不到名山已二年,款宾道故意欢然;即今再作重来客,当日原留未了缘……白云观立千秋教,覆凤山留廿字传…读书夜半浑如昨,弹指之间四十年”……前后时间跨度几近四十年,见证了这位滕籍进士与千山的不了情缘!

另一位乾隆年间的滕县举人满秋石写有《春日过薛城怀古》一诗,前两句是“车正遗封弈代承,杳茫人鬼两无证”——这似乎成了记录奚公山所在的青山头以及“车神”奚仲(夏朝“车正”)的谶语……《西万张氏族谱》中还录有一首满秋石写给张光汉的赠诗:

“穷居能乐道,真不愧山林;易得先天随,琴传大雅音……”

只是,徐宪文的诵读、张光汉的琴声、张畊的音韵、白鹿山人的期盼,仅仅才过了二百年后,如今都已成了“遥远的绝响”……

也许真的应了“青华阁”下道光碑上所言“兴废循环真亦难免”,如今千山道观没了踪影,道教衰落,“青华阁”东侧不远处却新建起了一座佛教寺院“法云寺”,是薛城区佛教协会所在地——想来道衰佛兴,也算是延续了青山头不绝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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