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永刚
昔日乡间,房前屋后,都连缀着一方篱笆围成的小菜园,每到春来,盎然绿意淌满一地,韭菜、菠菜、小葱,在微风中争相摇曳,成为一抹生动亮色。
韭菜是“懒人菜”,一次种植,多年享用,冻不死,热不死,旱不死,春夏秋三季,一畦畦韭菜,青绿肥嫩,掐而复生,生而复掐,总也掐不尽,吃也吃不完。
韭菜有春韭、夏韭、秋韭之分,春韭香气浓郁,夏韭辛辣刺鼻,秋韭略带苦涩。就像弟兄几个,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擅长。
乡间吃韭菜,都爱头一茬的春韭,俗称“头刀韭菜”。乡间流传着一首《四鲜歌》:“头刀韭,谢花藕,新娶的媳妇,黄瓜妞。”虽土得掉渣,却生动有趣,春韭之鲜,可见一斑。春吃韭菜正当时,此时的韭菜,色秀香浓,叶嫩味鲜,没有夏韭的辛辣,也没有秋韭的苦涩,可谓香中带甜,鲜嫩适口。
乡谚说:天九尽,地韭出。春回大地,万物萌生,在泥土中憋屈了一冬的韭菜宿根,借着氤氲升腾的地气,蓄势待发,孕育生机。“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只需一场春雨的撩拨,韭菜宿根便从梦中醒来,破土而出,抽出嫩芽,去赶赴一场与春天的约会。
刚萌发的韭菜新芽,不是天青色,也不是草绿色,而是红中泛紫,楚楚动人。过不了几天,新芽出落成弧形外翻的新叶,很像君子兰刚发出的嫩芽。时令更迭,宛如赛跑,在跨越了立春、雨水、惊蛰的节气关卡后,春韭艰难缓慢地生长着,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到身披一袭翠衣,袅袅婷婷立于菜地,远远望去,宛如一汪盈盈碧水,又似一帧动人春景。
再过上一段时日,春韭渐次生出五个叶片,从青涩走向成熟。厚积薄发这个成语,用到春韭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其个头不高,顶多也就一大拃,不过,因为储蓄了一冬的养分,叶片厚墩墩的,富有弹性和韧力,特别是头刀韭菜,叶质肥厚,味美鲜嫩,口感好,还有营养。乡谚说:早春韭,不起手;晚春韭,不上手。吃春韭的好时候,没有几天,早了,太嫩;晚了,太老,吃着有些柴,还垫牙。
老辈人常说:三天不吃青,两眼冒金星。对于北方人来说,吃了一冬的干菜黑菜,早就盼着开春,能吃上一口青菜,尝尝鲜。人间至味是春韭,无论凉拌烹炒,或者制馅做汤,味道皆好。将韭菜焯水后,切段,和菠菜一起凉拌,有种自然的鲜嫩。韭菜经热油爆炒,断生即吃,口味也不错。如果将韭菜和其他食材搭配,吃法更多,譬如,韭菜炒鸡蛋、炒肉丝、炒豆腐。还可将韭菜调成馅料,包水饺,蒸包子,摊煎饼,做菜盒,每一样都是民间佳味,经典面食。
老日子的村庄里,虽说匮乏,但凡事有章法,人是这样,果蔬亦是如此。一年四季,啥季节吃啥菜蔬,是上天的安排,也是大自然的规律。若是错过了季节,心急也不行,想吃就要再等上一年,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农人们敬畏自然,更效法自然,遵循不时不食的古训,深谙瓜熟蒂落的老理。
不像现在,温室大棚催生出来的反季节菜蔬,倒是满足了冬食春蔬、夏餐秋果的口腹之欲,却再也吃不出菜蔬本来的鲜美味道。譬如韭菜,过去北方的冬天是吃不到的,现如今,数九寒冬,冰天雪地,韭菜在菜市场上随处可见。温室大棚里长出来的反季节韭菜,入眼一看翠翠的,和大田里种出来的韭菜一模一样,但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叶子软塌塌的,好像断了筋骨,更无半点韧劲,用鼻子嗅一嗅,更是没有一点春韭的鲜香。原因何在?温室里长大的韭菜,没有集过天地日月之精华,更缺少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磨难,只是一味地养尊处优,优哉游哉,吃起来味同嚼蜡,也就不足为奇了。